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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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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姨娘的小院裏。

她看著從阮覓那兒流出來的紙包,心裏瞬息之間便掠過許多念頭。嘴角微微翹著,還真有幾分運籌帷幄的架勢。

這是個擅長“穩紮穩打”的女人,手裏沒有足夠的能力把對方扳倒時,她向來選擇按兵不動。

現在有了阮覓的把柄,霞姨娘心情極好。

突然外邊傳來一陣嘈雜聲,且越來越近。她的貼身丫鬟敲了敲門,緊張道:“姨娘,不知為何夫人讓一大夥兒的家丁過來,奴婢方才說不讓進,可他們還是硬生生闖進來,什麽也不說就開始搜東西。”

霞姨娘盯著面前的東西皺起眉,突然意識到不對勁!

她什麽儀態都顧不上了,抓起那包粉末就要往窗外撒。

帶隊搜查東西的人一腳踹開門,正巧看到霞姨娘的動作,心下一喜知道這是要立大功了。當即一個虎撲,將霞姨娘撞倒在地,那包被打開的粉末紛紛灑在地上。

“就是霞姨娘給老爺下毒的!快把院子裏所有人制住,不準跑出去半個!”領頭的家丁高聲大喊,不再管霞姨娘,反手就搶過紙包,將地上那些粉末小心聚攏起來裝好。

“這就是證據,看你們還敢不敢抵賴。”

他揚著頭像是打了勝仗,指揮人把霞姨娘抓去了東秦院。

要知道,就在一個時辰前,他可是連見霞姨娘一面的機會都沒有的下等家丁,現在卻不同了,連老爺最為寵愛的霞姨娘都被他抓了起來。

這種差距讓這個家丁情緒十分高昂,以至於到阮母面前回到情況的時候,他聲音都大得驚人。

“夫人,奴才已經把下毒想要毒害老爺的人抓住了,就是這個毒婦!”

霞姨娘被他壓著跪在地上,忍受著他的唾沫橫飛,這會兒見她們直接給她定罪立馬忍不住了。

“夫人如何這般武斷?聽信此人一面之詞便定我的罪?老爺常說做人做事應當冷靜自持,您還是小心著些,莫要聽信了旁人的話,不然老爺醒來知曉您做了如此荒唐的事,可是要不高興的。”

端得是一副知書達理大家閨秀的模樣,阮母這輩子最厭惡的就是霞姨娘擺出這樣識書懂法的樣子。明明只是個管事之女,襯得她好似就成了那鄉間愚昧的婦人。

“給我把她的嘴賭上!”阮母吵架功夫不行,氣得只能封住霞姨娘的嘴。可封住了嘴,霞姨娘還能哭呢,她哀哀切切垂著頭,哭聲時而低沈時而幽怨,好似心有怨氣的厲鬼。

攪和得人耳朵疼。

阮覓沒有摻和這兩人的事。

像是尋常士族裏,母女一心齊上陣與小妾陰陽怪氣的事,在她這想都不要想。

阮母想找個女兒同她一齊對陣霞姨娘,找阮珍珍就好了,同她這個鄉下來的,是沒任何關系的。

坐在一旁事不關己時,阮覓神色平淡得令人害怕,那是種完全置身事外的游離感。

冷漠、生疏、無所謂。

妻妾吵成一堆,兒女不在身邊,唯一一個在身邊的滿臉平靜,阮奉先就是在這樣的場面中醒過來。不過他一時半會兒也看不清東西,只能聽到些聲響。

故而並不知道,那個被他認為完全沒有膽量反駁他的女兒,是何種神情。

阮奉先好幾次掙紮著要開口,卻身體虛,發不出聲。

大夫扶著他半躺,給他餵了藥。然後看著阮母霞姨娘想說話又不敢說,生怕自己被卷進深宅大院裏不為人知的廝殺中去,但身為大夫的操守又催促著他說點什麽。

半晌,大夫弱弱道:“阮大人初醒,兩位夫人能否……稍微……安靜些?”

經人提醒,兩人才發現阮奉先醒了。阮母湊過去看,還真醒了,心中大大松了口氣。

她性子不夠強硬,平日裏做事都會想著這樣做會不會惹阮奉先不開心。但阮母終究背後有娘家撐腰,手裏攥著大把的嫁妝,有底氣。

所以這會兒阮母是開心,卻也沒到喜極而泣的地步。

霞姨娘就不同了,一聽到阮奉先醒了,就算自己雙手被反綁在身後,跪著爬著也要到阮奉先跟前去讓他看看她如今受的委屈。

“這怎麽回事?”喝了藥,阮奉先終於緩過來,看著霞姨娘這個樣子看了許久才能開口說話。說這話時還不滿地看向阮母,認為她這是借題發揮想對付霞姨娘。

顯然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在阮奉先掙紮著起身,準備給霞姨娘解綁時,阮覓充當了個講解的角色。

“午時父親在母親這兒用膳,吃了沒幾口便栽倒在地上。搜查後,在霞姨娘房內發現了毒|藥。家丁進去搜尋時,霞姨娘正準備銷毀,只是手腳慢了些,抓了個正著。”

阮奉先的手頓住,看向霞姨娘的眼神驚疑不定,柔情蜜意瞬間變成驚怒。

阮覓繼續說:“要想知道霞姨娘房內的毒|藥同父親所中之毒是否是同一種,讓大夫驗一驗便知。”

阮覓說話的聲音細弱,完美符合了她這個經不起大事,卻又因為孝順父母便一直留在這兒的形象。

若是阮奉先剛才還想做一個理中客,制止阮母對霞姨娘的惡行。但這會兒,阮奉先一臉怒火,冷冰冰看著霞姨娘,好似這壓根就不是與他同榻而眠十幾年的人。

“查,給我把人揪出來。”

說完後阮奉先還氣得揮手打碎了桌面的瓷盞。

大夫替阮奉先把了脈,看了舌苔,又翻了眼皮看,這才去看搜出來的紙包,細細嗅了嗅。

他檢驗的期間,阮奉先坐在那兒,居高臨下看著跪在他腳下的女人。

“把她嘴裏的布扯開,倒要看看,有什麽話說。”

霞姨娘終於獲得開口說話的機會,還不忘整理自己的鬢發,盡量顯得楚楚可憐。

“這藥是妾的丫鬟從三小姐那兒撿的,那丫鬟覺得不對勁便交予了我。當時正想著把這事告訴老爺您,沒想到竟出了這種事。姐姐她認準了這事兒是妾做的,便不管妾說什麽都不聽。”

條理清晰,若是旁人,說不定就覺得她完全清白,還了她個公道。

可她面前的是阮奉先。

此人心中最重要的就是自己,而且是一等一的剛愎自用,認為自己是這世上難得的清醒人,故而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阮奉先,無比相信自己多年累積下來的經驗與判斷。

正如阮覓已經結識段意英同曹雪冉,在諸多事情上有跡可循,但阮奉先僅看得到他想看到的,認為阮覓就是那個木訥不討喜,無需給予多少關註的人。

而這四年來,阮覓從未當著他的面大聲說話,也從未違逆過他的意思。這讓阮奉先堅信,這個來自鄉野的女兒對他孺慕無比。

他輕視阮覓,自認為了解阮覓,所以霞姨娘這句話說出來後,阮奉先第一反應不是去質問阮覓,而是冷漠一腳揣上霞姨娘的肩頭。

“你竟還想哄騙於我!”

霞姨娘狼狽摔在地上,發髻散亂,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阮母被震住,一時連話都不敢說。她從沒想過,自己鬥了將近大半輩子的敵人,竟然有一天是以這樣的方式倒在她面前。

而把她踹倒的,還是昔日那個對她寵愛非常的人。

這一瞬間,阮母心情非常覆雜。

阮覓早就明白阮奉先是個什麽樣子的人,這會兒發怒,也壓根不是因為霞姨娘的話扯上了她,而是因為阮奉先認為自己的認識是絕對的權威,而霞姨娘的話無疑是在挑釁,在把他當成一個傻子哄騙。

這是一個把自己看得比什麽都重的男人。

他聽過霞姨娘的話,甚至連問阮覓的想法都沒有產生過。

“老爺,妾錯了妾錯了……”生死存亡之際,霞姨娘再也顧不得在旁人面前硬凹她大家閨秀的形象,艱難爬起身就去摟住阮奉先的腿,哭得哀切柔婉。

“妾錯了妾錯了,妾不該對您這樣說話的。”

她只一個勁重覆著這幾個字,竟也慢慢讓阮奉先消了火氣。

阮覓看得嘆為觀止。

“妾不該說那些話,惹得老爺生氣。但念在玨兒的份上,老爺可否饒過妾?”霞姨娘年過三十,一雙秋水眸含情脈脈。

看著看著就讓阮奉先動搖了一下。

正巧這時大夫不敢置信道:“這竟然真的同阮大人身上所中之毒一模一樣。毒性極強,深入肺腑,且需要兩一個時辰左右才能見效。”

“還好阮大人回府前喝的酒中有一味料同這毒性相沖,提前把毒激發出來。令夫人請大夫也請的迅速,故而阮大人如今只是身體較虛弱一些,並無大礙。”

阮奉先還沒徹底緩和下來的臉瞬間黑沈,再次狠狠踹了霞姨娘一腳,不留一點兒情面。

阮奉先同阮母生活習慣一樣,用過午膳後消消食,然後都會小憩一會兒。

算算時間,差不多就是在小憩時那毒正發作,說不定人就在睡夢中直接沒了。

想到竟然有人敢在他頭上做這種惡毒手段,阮奉先心驚的同時大感權威受到挑釁。

於是這廳堂裏,男人的怒吼聲,女人的哭泣聲,起起伏伏,交織成難聽的雜音。

在這樣的氣氛裏,向來尊父敬母的阮珍珍姍姍來遲。她還沒進門就面容關切,猶有淚意。

“父親您沒事真是萬幸。”

阮奉先這樣在意自己地位的人,完全記得住阮珍珍姍姍來遲這件事,審視許久後慢慢問道:“方才可是有什麽事絆住了腳?”

這話裏的意思可多了。

如果沒事,卻遲遲不來,便說明阮珍珍以往那些孝心都是假的。

若是有事絆住了腳,便說明在阮珍珍心裏,竟然有事情是比他這個父親的生死更重要的。

但阮奉先肯定能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阮覓漫不經心想著。

“確實是……遇見了一件事。”阮珍珍吞吞吐吐,不知道該說不該說的樣子。

阮奉先命令她:“說。”

“女兒來的時候,見到了大哥哥。他送兩個丫鬟出府。這些事女兒本不該窺探的,但大哥哥的模樣實在太過謹慎,女兒便不得不跟著看了會兒。後來隱隱聽到大哥哥同那兩個丫鬟說什麽中毒、東秦院。女兒自然是願意相信大哥哥清白的,但此事太過巧合。一路上女兒想這些事有些恍惚,便耽誤了時間。”

霞姨娘聽得差點暈過去。

人世間所謂大喜大悲便是如此。

綠翹撿到那紙包時,她想著有借口能讓阮母倒臺有多開心,這會兒她聽到阮玨的名字時,心內就有多絕望。

萬萬沒想到,她生出來的兒子竟然會蠢笨至此,做出這等拙劣的把戲。而且事先未曾同她商量。

但事情沒走到最後一步就有希望,霞姨娘掙紮著爬起來,“二小姐這話可不能亂說,玨兒向來純善,怎麽可能會做這樣的事情?就算那兩丫鬟投了毒,那也可能是她們見玨兒心地善良,哄騙了他,讓他去送她們出門。”

“霞姨娘何必如此激動?我只是說看到了這些事情,並沒有認定這件事就是大哥哥做下的。姨娘實在不必如此敏感。”阮珍珍面露委屈。

這一手柔弱裝的,阮覓願意給她打滿分。

所以說呢,有時候敵人只要不是自己,看別人做什麽都能找出優點的。

“那兩個丫鬟,你可看清楚長什麽模樣?”阮奉先打斷兩人,看來是對阮玨疑心很重了。

阮珍珍想了想,“好像有一個叫做小果。”

在場的沒人聽過這個名字,除了霞姨娘。

她心漸漸沈下去。

這個小果是阮玨前天才收進房裏的丫鬟,她老子娘都在阮家當差,也算是府裏的老人。因著這個小果不是阮玨院子裏的人,昨日阮玨還來找過她,想要她出面去把人要過來。

只要沒人能夠拿出證據,這件事就還有挽回的餘地。

畢竟小果不是阮玨院裏的人,也沒人知曉他們的關系,到時候只要她一口咬定這件事同玨兒沒有關系,依著老爺對玨兒的看重,定然不會讓這汙名落在玨兒身上。

她想得縝密,甚至已經準備好了說辭。

這時候,阮覓悄然朝外頭招了招手。

一個仆人壓著兩個丫鬟來到門邊,肅著臉朝阮奉先問好。

“父親,這就是女兒看到的那兩個丫鬟!”阮珍珍率先開口,指著其中一個尖臉的道,“她就是小果。”

小果本來就被嚇得不輕,乍一聽到自己名字,立馬大喊:“不是我投的毒不是我,是大少爺叫我做的……不是我不是我。”

這一番話說的混亂不堪,但阮覓想要的,她已經說出來了。

說不是自己投的毒,那必然投毒的事情就是這個叫做小果的婢女做的。

至於她提到的阮玨,加上先前阮珍珍的話,在場的人裏面,已經沒有人相信阮玨是無辜的。

阮奉先疼愛妾勝過敬重嫡妻,喜愛長相與他相似的庶子勝過嫡子。但這妾與庶子加起來,連他自己性命的十分之一都比不得。

廳堂裏只剩下哭聲,在這哭聲中,阮奉先沈聲道:“去把那孽子綁過來。”

在阮玨的人生中,他唯一不順心的便是自己只是個庶子。他分明有這般的才華與相貌,卻因著這一點身份之差,總是與一些機會擦肩而過。

他母親常常同他說,忍耐,忍耐,忍耐。

總有一天他會成為阮家唯一的嫡子。

這本就該是該屬於他的東西。

新收了兩個通房時,阮玨還沒有產生什麽想法。

直到發現那個他一直瞧不上眼的鄉下野種竟然能同福安縣主這樣的人搭上話,阮玨驀地產生一種恐慌感。

那種恐慌感不知從而何來,深紮於他心底,化身一只只手抓著他近乎陷入海底難以呼吸。

好像只要阮覓從那片陰暗不見天日的角落出來,他就心生近乎做賊心虛的恐慌。

他想起了數日前阮寶珠過來時,一聲不吭不願喊他一聲兄長的樣子,更想起了當時阮覓輕蔑帶著厭惡的神情。

於是,聽聞今日阮覓出府,阮玨便一人布置了所有的局。

粗淺、簡陋、甚至一推即潰。

處處均是漏洞。

在阮覓回院子的必經之路上安排兩個人,而那兩個人必須是對他死心塌地卻又看不出同他有關系的。

讓這兩人說出東秦院飯菜裏面被下了毒的事。

阮覓一向都是這麽愚蠢且孝順,定然會跑去東秦院那邊阻止用膳,說出有毒的事情。

這樣一個孝順的女兒,不知道當從她床頭搜出毒|藥的時候,會是多絕望啊。

若東秦院那個老虔婆運氣好沒有中毒,那麽正好讓著母女倆互相猜忌來個兩敗俱傷。若是老天開眼真的中毒了,那阮覓就是頭號兇手,沒人能為她證明清白。

一石二鳥之計,只等著坐享成果就行了。

直到被人綁去東秦院前,阮玨都是這麽想的。

之後的事情,便沒了什麽波折。

霞姨娘抱著最後一絲幻想死不肯承認,阮玨跪在正中央臉色煞白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當這件事從對阮母下毒變成對阮奉先下毒,整個性質就變了。

若說霞姨娘母子對阮母下毒,阮奉先驚怒過後定然還是會維護他們,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如今,經過阮覓不動聲色潤色後,呈現在阮奉先面前的,則是他的小妾兒子都想要害他。

阮奉先怎麽可能輕易放過?

最後霞姨娘還留著條命,不過被捆上馬車送去了清苦寺廟,日後生死全看天命。而阮玨在阮奉先眼裏,已經從那個寵愛的兒子變成了企圖謀害他奪取家權的孽畜,只要阮玨一天在他面前晃悠,阮奉先一日都不會安心。

在霞姨娘被人拖走的痛哭聲中,阮奉先盯著阮玨,面色冷沈許久未出聲。過了半晌,阮奉先才揮了揮袖子,“既然心術不正,便不堪為我阮家子。今日起,逐出阮家,剔除族名。”

這一招,確實狠。

在場眾人聽了這句話後心思各異。

阮覓平靜坐著,她看著面前這些人,又好像什麽都沒在看。

阮家突然經歷了這場風波,驟然變了天似的。

後院裏頭屹立不倒十幾年的霞姨娘突然就失了勢,人不僅被送出去了,連生的大少爺都被老爺趕出了府。

下人們戰戰兢兢,生怕這團火燒到自己身上。

阮奉先撐著一口氣把阮玨趕出家門,稍感安心後終於撐不住再次暈了過去。

阮珍珍倒是表現得十分孝順,忙活來忙活去,顯得好似阮奉先的事都被她一手包辦了。阮母自從見識了阮奉先的手段後,一直有些恍惚。她不曾到阮奉先床前照顧,而是遠遠看著那個男人,好似看一個陌生人。

這些都同阮覓沒有關系了。

她慢騰騰走回去,七月裏溫度適宜,早些時候墻角開得正眼的矮牽牛慢慢呈現出萎靡的趨勢。幾朵粉紫色的花掉落在地上,花瓣邊沿卷曲枯黃。

而與這掉落在地上的產生對比的,是幾朵剛長出來的嫩生生的小花苞,將開未開。

院子裏僅有的兩個小丫鬟之一,酥春,正緊張從門裏探出頭來看,一見著阮覓,她臉上便綻開笑。

“小姐您可回來了!”

這事情鬧得大,那夥仗著阮母的命令四處搜索的家丁也不是什麽好的,狗仗人勢,見著誰都是趾高氣昂的態度。這小半天的功夫,不知道亂闖了多少漂亮婢子的房,砸爛了多少物件。

那群人來見阮母時,好歹長了眼睛看見了站在阮母身邊的阮覓,故而來到這小院稍微收斂了些。不過還是將小院裏兩個小丫鬟嚇得夠嗆。

連出門都不敢出。

翠鶯陪著她去了東秦院,難為兩個年紀小的守著這院子。

阮覓走過去摸了摸酥春毛茸茸的頭,“沒事了,先進來。”

酥春的爹就是阮覓的車夫,看起來很是憨厚老實,不過那性格倒是同外表有些不同,有些智慧。

他載著阮覓出門時,偶爾會同阮覓說起自己近日聽聞的消息,就希望那些消息能對阮覓有些用處。

憨厚老實的男人,心思倒是細膩。

他今早便說起一件事,說同是在阮家當差的劉順,這幾日總是在他面前吹噓,說自己女兒小果被大少爺看中了,過不了幾日就是大少爺的房裏人。以後生個大胖小子,他女兒再擡個貴妾什麽的,那他可就是大少爺的半個岳父了。

劉順好吃懶做,一輩子估計也就這樣。這會兒有個女兒能讓他吹噓,自然是逢人便說。

阮覓從酥春父親口中聽到此事,只是點點頭表示自己知曉了。唯獨在聽到阮玨的名字時,垂下了眼。

後來經過抄手游廊,聽到小果這個名字,阮覓立馬明白了她同阮玨的關系。這才有了後面那些算計。

酥春站在一旁嘰嘰喳喳,一會兒問阮覓要不要喝茶,一會兒又問她累不累,跟只小雀兒似的。阮覓拿了盒點心堵住了她的嘴。

“翠鶯過會兒才回來,你拿去同槐夏慢慢兒吃。”

酥春嘴饞,但以前阮覓窮,院子裏自然沒什麽油水,這丫頭只能眼巴巴看著旁人吃。現今好一些,阮母時常給點補貼,也會隔三差五地讓廚房那邊送些菜過來。

酥春才能解解饞。

等酥春成功被阮覓哄騙,躲去吃糕點時。阮覓又走出了院子。

阮玨還在垂花門那邊厲聲威脅:“狗奴才,膽敢這般對我?!瞎了你的眼了?”

一離開阮奉先的視線,他就從那副畏畏縮縮的樣子變成這樣盛氣淩人。即使阮奉先已經發下話去,說要將他逐出家門,阮玨還是擺著他大少爺的架子。

阮覓看著他,雙手自然垂在身側。

也是,畢竟是自小做慣大少爺的人,哪兒能忍得了區區奴仆推搡?這可是一個連推了旁人落水,都能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從未產生過下去救人想法的大少爺。

阮覓走過去,一路上見到她的人都怔楞片刻,然後匆忙補上一句“三小姐”。

這也算是同阮母演戲,從中偷來的某種便利。

阮覓一心二用,慢步朝阮玨走去,同時心中想這些不著邊際的事。

停在阮玨面前,幾個揪著阮玨想把他拖出去的仆人猶豫地看了看阮覓,不知道是繼續把人拖出去還是放手。

“我同他說幾句話,麻煩幾位等一會兒。”

話說的客氣,那幾個仆人心裏熨帖,口中連連道:“您說您說,不耽誤什麽功夫。”

阮玨不願被拖出去,便死命用手抱住垂花門這邊的柱子,那幾個大漢急得把他壓倒在地。於是此時他是跪倒在阮覓面前的。

心中屈辱感更甚,阮玨滿臉不甘正準備站起來,卻被一只不繡花的鞋踩住右手。

驚怒之下阮玨狠聲大罵:“你算什麽玩意兒,在我面前逞威風?”

說著便抽出手爬起來,想給阮覓幾耳光。

一旁的仆人驚呼,想上前阻攔卻來不及。

阮覓沒有後退,反而往前一步,一腳踹在阮玨腹上。直接把人踹得直不起腰來,慢慢跪倒在地。

那一腳直直踹中了胃,阮玨躬著身猛地感覺到惡心,趴在那兒吐了許多東西。

惡臭彌漫,阮覓臉色卻沒變過。她那雙與阮家人一模一樣的眼,微微瞇著。

阮玨終於吐夠了,癱軟在地上仿若一條缺水即將渴死的魚,茍延殘喘。他似乎被那一腳踢得神志不清,閉著眼一直喃喃自語:“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人總是活的自私,在一帆風順裏忘卻自己曾犯下的過錯,甚至並不認為那是過錯。只有因為這件事而遭到報應時,才會突然驚醒,想起來那些於他而言不過是小事,於旁人卻是絕望的事。

阮玨便是如此。

疼痛讓他想到年幼時做過的事情,也驟然想起來,為何見到阮覓逐漸露出不同於以往的銳氣時,他會心慌焦躁。

一切只不過源於他年幼時的一些事。

那時候阮覓剛從鄉下接回來,阮珍珍很快動身去了南泱。於是正室夫人所生,卻粗鄙不堪不受寵的阮覓成了他們幾個庶子針對的對象。

或是出於輕蔑,也或是處於某種隱秘的嫉妒。

他們嬉鬧著在阮覓身上留下各種傷痕,揪頭發,拿石子砸在他們做過的事情裏只算是不值得一提。

那日他去見父親,卻發現了躲在池子旁邊的阮覓。

這是幹什麽?想討父親的歡心,還是說來告狀?

當時已經十二歲的阮玨高出阮覓許多,輕輕松松就把阮覓從角落裏提溜出來。

“土包子,你竟然跑到這裏來,看我不打斷你的腿!”阮玨抽了幾耳光,發現這確實是個木頭,連挨打都沒有反應。看到一旁的池子,阮玨忽然起了新的想法。

若是把人扔進去,她臉上肯定會露出害怕的表情!

至於阮覓的命?在阮玨看來,什麽都不算。

他雙手一推,阮覓便掉進水中。不過她沒有完全沈下去,而是雙手緊緊摳住岸邊的瓷磚,摳得指甲翻起,血肉猙獰。

一雙黑沈沈的眼睛直直盯著阮玨,讓他猛覺瘆得慌。

自己竟然被這樣一個上不得臺面的東西嚇到了,阮玨深感惱火,擡腳就往阮覓手上踩。

“看你能支撐到什麽時候!”

阮覓一直看著阮玨,或者說,看著他身後的阮奉先。直到她一雙手血肉模糊,再也支撐不住往池中沈沒下去時,她也沒聽到阮奉先說一句話。

那個本該是父親的人,縱容著這場惡行。

因為阮玨的話,想起一些不怎麽愉快的記憶。阮覓幽幽嘆了口氣,臉上終於不像先前那般近乎死寂的平靜,反而有了點笑。

“你在說什麽不是故意的?若是說小時候那些小打小鬧,方才我打了你,就算一筆勾銷了。你也不用防著我再對付你。”

阮玨被她輕松的語氣嚇到,驚疑不定地擡頭打量她,忍著疼問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看我如今,不還是好好活著?”阮覓臉上的笑,仿佛平靜湖面突然泛起的漣漪,先是一點兒,隨後逐漸擴散,越來越大。

“父親也太狠了些,你終究是他兒子,他卻這般對你。我看著都心中不忍。還有霞姨娘,也是可憐,不知道被送去哪邊的寺裏了。今年冬天可是聽說要比往年都冷啊,可憐的霞姨娘也不知道能不能挨過來。”

“兄妹一場,這些銀兩是我這些年攢下來的,便予你送行罷。好生活著,才能想旁的事,不是嗎?父親都好好活著呢。”

最後幾個字猶如惡魔低語,纏繞在阮玨耳邊。他胸腔內噴薄的仇恨,剎那間找到了新的對象。

見他聽進去了,阮覓笑著將一小袋碎銀子放在阮玨手上,轉身走了。

幾個仆人站的遠,並沒有聽清楚兩人說了什麽,只是看到後來三小姐送了東西給阮玨。他們心裏感慨,三小姐真是難得的大善人,然後便幹脆利落地把阮玨扔了出去。

阮家出了這種大事,阮珵這幾個在書院的兒子自然要趕回來。

於是後面幾天,阮奉先養病的房間裏就變成了爭寵的地方。

那激烈的架勢,好像下一秒阮奉先就要兩眼一翻兩腿一蹬離開人世了。

五六個有兒子的妾拉著自己兒子在阮奉先面前哭哭啼啼,那幾個沒生養的便打扮得格外俏麗,哭得梨花帶雨希望趁著阮奉先虛弱刷一波好感度。

一房鶯鶯燕燕,以前每回看見這樣場面就氣得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的阮母,這回卻出乎意料的平靜。

難以說出心中的想法,只是對床榻上躺著的那個男人再也沒了以往的執念,甚至感覺有些可怕。

阮珍珍來了三四回,見這邊競爭實在太激烈,阮母不作為,她一個人也很難鬥得贏那幾個姨娘,所以幹脆轉移陣地,打扮得俏生生的去了外頭。

去外頭幹什麽?自然是各種宴會了。

賞蓮會的時候,謝氏帶著她認識了許多人。更何況她身上現在還頂著“阮均衣疼愛的妹妹”這個光環,不少不知內情的人都很樂意把請帖送到她手上。

除了身體虛弱無法得知外界消息的阮奉先,誰都知曉阮珍珍最近在外頭可是風風光光的,哪場宴都有她的身影,特別是王氏人出席的宴上,阮珍珍必定花費許多功夫打扮自己。

對於這樣的發展,阮覓也樂見其成。

原書裏面規定好的情節,究竟能不能改變?這些目前只能從阮珍珍身上實驗。

旁人都忙著,阮覓也不能坐著發呆。

她在府裏歇了幾日後,終於再次找到機會出門去了魏驛藺那處。

太過頻繁的接觸會讓人產生自己的領地被侵犯的錯覺,但間隔四五日,倒是能讓人逐漸放松警惕。

阮覓進了魏驛藺的小破宅子,門都沒有闔上,她便徑直走了進去。

一邊走一邊惡趣味提醒出聲:“我進來了。”

像極了知道老鼠藏在哪兒,卻偏要裝作不知道模樣的貓。

果然,阮覓的聲音響起後,裏面驟然傳出一連串雜音,像是翻箱倒櫃在找什麽。

阮覓走進去,魏驛藺正拿著書,靠坐在窗邊,一臉看書看得入迷的樣子,連有人進來了都不知道。

但是很明顯,書都拿反了。

阮覓不說話,就這樣靜靜看著他。魏驛藺無法,只能僵硬轉過頭來,露出驚喜的笑容,“阮姑娘,你來了。”

七月暖陽正好,窗邊少年仿若松竹。

伴隨著一句羞怯中含著驚喜的話語,美好得讓人不忍心追究。

但阮覓偏不,她圍著魏驛藺走了幾圈,一臉正經發問:“讀了什麽書?讀了幾頁?書裏講了些什麽?這是昨日看的還是今早剛讀的?有沒有讀出什麽心得感悟?”

魏·不想讀書·想吃軟飯·天才少年·驛藺:不清楚不知道我真的好絕望……

作者有話說:

小綠茶不是被退婚的學子哈,我前面是寫,他的經歷和“退婚流”有點像,都處於低谷時期,被人看不起。‘v’

小綠茶很聰明的,在設定上,他的天賦才華僅次於均衣哥哥。感謝在2021-08-30 10:29:41~2021-08-31 11:29: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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